天全县位于四川盆地西部边缘，地处二郎山东麓，素有“康藏门户”“民族走廊”之称，全县14.7万人，县城常住人口5万余人，县中医医院去年门诊接诊量却达62.35万人次，加上陪诊人，县城流动人口100余万人次，是常住人口的20倍。有视频创作者在抖音发布天全中医医院和四川省十大名中医陈怀炯仅收1元挂号费的消息后，短短几天时间，该视频播放量达数百万次、评论十余万条，成为现象级爆款。是什么让这个中医医院如此“火爆”？医院给这座偏远山区的小城带来了什么，更能给中医药事业的传承与发展带来什么？
山水相依，美丽天全。余乐摄
一道“大先生”的文化风景
“骨头断了一定要去天全县中医医院请‘大先生’治，他那双妙手给你捏捏就复位了，很快也就好了！”这一天全当地人的共识，还传遍了周边的涉藏地区、雅安地区，传到了省会成都甚至更远的地方。中国农工民主党中央委员、绵阳市中医医院副院长沈其霖曾发表文章说，“在这里，病人对医生的信任、医院对员工的信任、员工对医院的忠诚，已经形成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
人们为何如此信任天全县中医医院，如此信任“大先生”？翻开天全县中医医院的历史，才知它的前身是一个民间中医药铺子，“大先生”最早也是一个中医郎中，而其蜕变过程，是一个武医世家、一个民间中医药骨科诊所与一家公办医院、一座边远小城的动人演绎。
“大先生”是谁？是天全县中医医院的“大宝贝”陈怀炯，这个称谓是人们对他发自内心的尊称。
“大先生”陈怀炯在给骨科患者治疗。天全县中医医院供图
说“大先生”就不得不说陈氏家族。200年前，陈氏先祖迁移到四川。入川后，走南闯北做药材生意的陈家人，将武学与中医融合，发展武医骨科，将家传武学中“分筋错骨手法”，用于中医正骨手法，接骨续筋，自制膏药，开创了后代敬仰的陈氏骨科，并在当地开办诊所，治病救人，泽被四方。
1959年，陈怀炯15岁，正式成为陈氏骨科第三代传人。他医者仁心，坚守祖训，践行孙思邈《大医精诚》箴言“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坚持低价看病、免费看病。他良好的医德和精湛的医技，很快就口碑广播，专程上门求治者络绎不绝，有虔诚者甚至徒步数百里而来。
1975年，陈怀炯力排众议，将秘传家学陈氏独门武医骨伤诊疗手法、药方和陈氏骨科诊所一并捐献给天全县人民政府。县政府很快成立集体所有制城关镇中医外科医院，陈氏骨科绝学得以更大发挥，各种疗效独特的丹、膏、散、丸，为无数骨伤病人带来更多福音，医院得以更快发展。
这正顺了陈怀炯的夙愿。在他看来，中医很神奇、很伟大，发展陈氏中医骨科医学是陈氏家族200多年来的信念，在新时代背景下，弘扬中医药文化，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单打独斗”显然力量不济，应该依靠国家力量，开放式传承、创新发展，充分发挥中医药能量，再显国粹风采。
自此，陈怀炯由陈氏武医骨科的老板兼坐堂郎中变成了拿工资的医生，但他“心怀苍生、医者仁也”信念没有变。他的专家号与全院普通号的挂号费一样，都是0.5元，直到2005年医院挂号、收费系统完成智能化改造才调整到1元钱，直到现在也未改变。陈怀炯六十余年如一日，凌晨5时到医院上班，退休前时常忙到晚上11时才下班。遇到困难患者，还时常免费治病，甚至送患者回家的路费……
陈怀炯以身作则，全院医护人员恪守职责，形成了“让老百姓看得起病，看得好病”的良好医风。在门诊现场，杨医生给一名尺桡骨远端骨折的病人做中医正骨复位。很快，错位的尺桡骨复位，上夹板固定了。治疗结束，病人交费125元，离开。接着，杨医生又为一名肩周颈综合征病人拔罐、推拿按摩、敷贴医院特制膏药，收费也只是8元钱。而此时，陈怀炯却在扮演严师的角色，向弟子和中医医院的医生护士倾囊传授医术技巧和医德行为规范。
1980年，天全县城关镇骨科医院进阶，更名为天全县中医医院，如今已成为三乙中医医院，占地80余亩，有各类业务用房近8万平方米，开放床位750张，在职职工520余人，2023年接诊62.35万人次，正创建三甲中医医院。
患者对医院暖心服务点赞。天全县中医医院供图
“大先生”的精神担当和中医药事业
膏药3块钱一个，根据部位不同，门诊骨折复位、固定在几十到上百元不等，最高195块钱，即使为了不让外地病人来回跑，医生根据实际情况一次性开1个月的药，药费也不过60余元钱。天全县中医医院坚守的“良心价”，是如何做到的呢？记者犯嘀咕，许多病人也犯嘀咕。
“中医骨伤治疗有独特的优势和方法，一般是通过手法复位、食疗、中草药等，经济实惠是基础。我们践行‘大先生’的教诲：看病不是做生意，在保证疗效的前提下，能节约就节约，能通过中医望闻问切解决病痛的，就尽量不采用仪器检查、不做手术等。”天全县中医医院院长、陈氏骨科第四代传承人陈若雷说。
门诊部主任高志涛说，前段时间，他通过中医传统手法治疗一个踝骨折病人，痊愈后，病人仍觉得不适，就去省上一家医院看专家，做了核磁共振等一系列检查后，专家告诫他这种病情应该早选择做检查并做手术治疗。于是，病人就投诉高医生不检查不做手术的“不负责行为”。对此，医院十分重视，马上组织复查，结果发现病人“恢复良好”。大家分析认为，病人的不适感是心理因素所致，便对其进行心理抚慰和局部处理，最终让其不适感逐渐消失。高志涛表示，“我们使用中医传统治疗法治疗骨折，减少了X光拍片等检查、手术和昂贵耗材使用等，全过程费用一般在1000元左右，而手术治疗+拍片+昂贵耗材的费用一般上万元。”病人这才明白，医院和医生的担当精神多么可贵。
“没必要让病人花冤枉钱。”这是天全中医医院所有人的坚守。
天全县卫健局副局长杨炜说：“天全县中医医院和‘大先生’的这种朴素情怀与坚守，恰恰是中医精神与担当精神的传承与弘扬。”
对于医疗担当，行内人士理解深刻。医者和病人本应互信互谅互相担当，可各种因素导致了医生缺乏担当、不敢担当，让病人走进医院就要面对各种检查，甚至存在过度治疗现象。天全县中医医院明知为病人节约开支会冒一定风险，但他们愿意担当。杨炜说：“我们甚至接到过投诉，但这却反向证明了县中医医院发扬担当精神的可贵。社会与医药行业都需要这种精神。”天全县中医医院坚持因病施治，合理检查、合理用药、合理治疗、合理收费，加强医德医风建设，建立起和谐的医患关系，既体现了中医文化传承，又为医疗机构作出有益的探索与表率。
“天全县中医医院为什么能赢得如此好口碑？因为这是一家有责任、有担当的医院。他们每一位医护人员都坚持数十年如一日地践行中医文化和责任担当。”杨炜的赞誉中肯。
“大先生”正在给病人诊治。天全县中医医院供图
一心为患者着想是“大先生”精神内核。“大先生”每天5点进入医院开始工作、数十年如一日站着为病人诊疗、作为四川省首批“十大名医”挂号费仅1元钱、治疗骨伤病人通过中医手法复位+耗材费用不过几百元……去年，一个抖音博主发布了一条视频，浏览量迅速达到数百万，上十万条留言对“大先生”和医院充满敬意。
在“大先生”精神的引领下，全院医护人员有担当，充满了人文关怀。一位外地老太下肢骨伤，“大先生”了解到她家庭较困难后，不仅为她接骨治疗，还温言细语地安慰她，消除她的痛苦与担心。老太痊愈后，医院不但免去她所有的费用，还派人送她回家。
信任“大先生”和信仰中医药的朋友还有很多——
天全县土生土长的李紫丹就有亲身感受，“重庆朋友们喜欢打篮球，难免磕磕碰碰，我常给他们寄去‘大先生’调制的跌打损伤膏药。大家都喜欢。”
前不久，一位在俄罗斯工作的义乌人桡骨远端粉碎性骨折，专程回国来做手术，在省城里工作的表妹建议他去找“大先生”。“大先生”通过传统中医为其复位，用小夹板固定，既免于手术又节约钱，还效果良好。
一位邻县农村老太也是桡骨远端骨折，“大先生”亲自给她复位、上夹板、换药，每次十几元的费用给家贫的她减轻了不小负担。老太痊愈后，提着一篮子自家土鸡蛋专程来感谢他。
“病人最大的需求就是得到最好的服务”“以病人为中心”“让医护人员多跑路，病人少跑路”，天全中医医院给每个科室都配备了医保专员，专项帮助外来患者处理医保事宜，有时候还会请翻译为来就医的藏族同胞讲解。
每天都有大批患者来这里求医。天全县中医医院供图
一家县级中医院的发展秘诀
当下大环境下如何实现中医医院的突破与发展？采访中，天全县中医医院长陈若雷反复讲，“秉持发展中医特色专科理念，坚持中医药骨科特色发展主方向；坚持看好病、花钱少、服务好，以人为本政策；坚持小步快走量力而行，是我们医院取得发展的核心要素。”
陈若雷说，医院经历过两次发展高峰：1980～1995年，一个十余人的民间骨科小诊所变成全民所有制骨科专科医院；2000～2010年，改革开放后群众个人健康需求凸显、国家全民医保政策推行，给予了中医医院快速发展机会。“我们围绕骨科专科优势，逐步建立骨科相关综合科室，如今医院已成为以骨科相关专业为专长，拥有中医内科、中医外科、中医肛肠科、中医妇科、耳鼻喉科等14个临床科室，520多名医护员工、750张病床，占地面积80多亩的三级乙等中医医院。以发展专科为突破口，足踝外科中心经过8年建设，在全省足踝领域已颇具知名度。”
陈氏骨科的学术体系的整理完善丰富，将为中医文化提供更多实证；院内制剂研制与开发、剂型改进与创新、现代化治疗科室建设与技术手段引入，治疗跌打损伤的软膏剂结合现代渗透技术进行改进，减少了过敏并大幅度提高了疗效；对骨折中医传统复位存在固定困难的特殊病例，采取中医复位+钢钉+夹板固定方式治疗，在减少手术疤痕的同时，还减小了痛苦、缩短了康复时间，提高了恢复效果。“宜病宜人宜手段”是医院的创新思路和执行准则。
“一切为病人着想”是天全县中医医院的宗旨。他们积极贯彻“决不为了适应极少数的需求而放弃绝大多数的需求”“医院与医生存在的核心价值是能够治好病，给群众带去幸福感”“看好病、服务好”。中医医院坚持对骨伤施用传统手法复位与夹板固定，一是保证治疗方便、快捷、费用低；二是利于骨头生长，减少痛苦和打石膏带来的不透气、皮肤损伤、肌肉损伤等不利因素。
天全县人口不过14.7万，县城常住人口仅5万余人，每年发病率都是有规律的，且以常见病、多发病为主。最初医院想建一个产科，调查发现，2018年全县年新生儿不足1200人，县人民医院已建有妇产科，中医医院再建一个产科室，就属于重复建设、医疗资源浪费，所以放弃了。再如，肿瘤病人大多去省市大医院或者专科医院诊疗，天全县中医医院就仅设门诊服务，减少了化疗中心建设和不必要的设备设施采购。据了解，当前县级公立医院有存在求全求大、投入大产出小问题，约6成亏损，合理因时因地适度发展，不盲目扩张、恶性竞争，是天全县中医医院保持收支平衡的诀窍。
一座小城的中医药产业未来
2023年，天全县中医医院门诊人流62.35万人次，本地占30%、雅安及三州占30%，其他省内外地区则超过30%，来自省外的门诊量升幅最大。由此可见，天全县中医医院声名在扩大，影响力经过长时间积淀接近爆发。由于骨伤科病人往往需要人照顾，二者叠加，天全县中医医院全年接待人数超过100万人次，按人均消费100元计，仅此一项就可为县城第三产业增加值上亿元。
医院门外一条仅300多米长的街道，开设了30余家餐馆、客栈、康复用品店、日常生活店等，相关产业均受益匪浅。哈儿火锅在不远处有一家老店，后因生意火爆，又在更近的地方开了一家新店，依然需要提前预订包间。雅鑫饭店老板倪勇告诉我们，饭店上下两层，有10个员工，去年开业，早上提供稀饭、中午晚上提供中餐，一到饭点就满座，日收入5000元以上。中医医院促进县城第三产业多样化发展和经济增收还有潜力可以深挖。
天全县卫健局局长王秋涛告诉我们，县委政府对于县中医医院的发展也有规划，并形成了打造川西“强骨壮骨第一县”思路。县委政府支持县中医医院这一服务“龙头”开展“一院三区”建设，先后投入3亿元，建成院区80余亩、业务用房8万平方米的综合服务中心；到2025年，县中医医院将完成医疗院区、骨伤医养院区、制剂院区建设，成为川西骨伤龙头医院和中医骨伤康复特色医疗服务分中心，综合效益位居四川雅安地区中医医院之首。目前，县中医医院正全力争创“十四五”期间全国100家中医特色重点医院，申报全国20个国家级中医药传承创新中心。
随着天全县中医医院骨伤科列入省级中医重点专科、跟骨骨折诊疗专科水平进入全省前列；全县发展黄柏、杜仲等中药材8万余亩，道地中药材“川牛膝”获评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产品；引进同善堂中药加工企业，建成中药饮片等生产线，产品取得四川省著名商标认证；围绕涉藏地区群众重要生产生活通道318线，增设中医服务网点，构建起完整的服务体系，针对涉藏地区群众医治重点，建成制剂研制基地，研发中药制剂等重点工作持续开展。
天全县委常委、副县长黄明说，近年来，天全县面临建设川藏经济协作试验区和建设大熊猫国家公园重大机遇。中医医院的声名鹊起，又触动了县委政府对“中医药产业+旅游产业+长征文化产业+医养产业”的深入思考，结合天全县的经济社会发展，县委政府瞄准2035年远景目标，深入实施“一城一地引领、四大片区共兴、四化同步推进”发展战略，深入推进“健康天全”大行动。
大岗山中医药康养旅游示范基地。人民网 薛育建摄
天全县借力“中国最美景观大道318川藏线”入藏门户地位，依托生态、山地、道地药材等丰富资源，打造以生态森林康养为重点，以医养融合为基础的国家森林康养示范区。规划了雅康中医草药产业廊道和成雅康养服务业廊道，到2025年初步建立完善医药健康产业体系和医疗康养服务体系。大岗山四川省中医药康养旅游示范基地茂密的森林下，中药材长势良好，花香沁人心脾，“五一”期间引来无数游客游玩。
四川省委省政府决策咨询委员会副主任李后强对中医药有深入的研究。他说，四川是首批7个国家中医药综合改革示范区建设省份之一。四川省委省政府制订的建设国家中医药综合改革示范区实施方案中明确提出，“把示范区建设成为全国中医药创新改革策源区，事业、产业、文化“三位一体”高质量发展的样板和推进区域协调、共建共享的领先区。到2025年，四川中医药整体实力和发展质量全国领先，中医药传承创新能力和文化软实力全国领先，中医药服务水平、全产业链发展及保障能力全国领先”。天全县中医医院表现出来的“大先生精神”和促进中医药文化、事业、产业发展示范对四川省国家中医药综合改革示范区建设具有推动作用。天全县委县政府以骨科中医治疗为龙头，做好长足发展中医药产城融合文章；依托中医药资源、绿色资源、地理和环境优势，精心规划，做大医养康养产业，为没有区位优势的地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值得借鉴的经验和做法。中医药事业大有可为！天全县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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